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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愛重來正s.jpg

 

她被帶到了醫院深處一間小房間裡,坐在一張排椅上等待著。她茫然地盯著牆上關於喪親諮詢和憂鬱症的海報,但一個字也讀不進腦子裡,光是讓腦袋空白就夠她累了。接著,她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抬頭,是珍來了。她飛奔過小房間撲向她,兩人緊緊相擁,柔依哭泣著,彷彿柔腸寸斷般的嚎啕大哭。

「他……他死了。」她哽咽地說,淚流滿面。

「噢,柔依啊柔依。」珍擁抱著摯友,有力地撫揉著她的背,一直到柔依情緒平復下來,兩人才手牽著手坐了下來。

「我今天早上對他很壞。」柔依的呼吸變得平緩。「他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他討厭我,珍。」

「柔依,艾德不可能討厭妳。他喜歡妳,也知道妳愛他。拜託,別這麼想。」

「他沒做錯事,我卻對他生氣,甚至連再見都沒說就走了。我永遠也無法告訴他我有多愛他。我該怎麼辦?」

珍還來不及回答,醫生就來了,帶領兩人前往認屍。柔依恍惚地聆聽醫生的說明。他說艾德被一輛公車撞上,搶救不及,到院時就已經死亡,「腦部重創」、「我們無能為力」等字眼從她耳邊飄過,她不敢想像艾德當時有多痛苦,只是不停質問自己,為什麼沒在他出門前說愛他?如果當時給他一個擁抱,讓他晚幾分鐘出門,說不定他現在還會活著,兩個人就能和解,一定可以。如果她開車送他上班,而不是讓他自己騎單車……她討厭他騎車,她一直很害怕他會被撞傷……

一切都太晚了,艾德死了。

天啊,艾德死了。

她麻木地被帶到艾德的床邊。他被清洗過了,但仍看得到血跡從他的臉滑落到胸口。儘管傷痕累累,但躺在那裡的人的確就是她的艾德。她好想伸手去摸他、抱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但她不能。她只是轉身走開,珍摟住她的肩膀。

接下來幾個小時的記憶是一片模糊。她只記得她坐著等待,有人給她茶,用擁抱慰問她,擔架車在相鄰的房間呼嘯來去。接著,艾德的媽媽蘇珊來了,她們擁抱,承受著幾乎擊潰她們的哀傷。

 

十天過去,她們來到這裡。柔依悲痛難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活著。

一聲壓抑不住的哽咽溜出嘴邊,她用手摀住,試圖平復情緒。她媽媽緊抓著她另一隻手。

接著,告別儀式開始了。

柔依兩眼乾涸地坐著聆聽儀式中懷念她丈夫的話語。

輪到柔依上台了。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她承諾過蘇珊。她的手抓著一張半皺的紙,踏上講台,當她望著台下眾多的臉孔,全是愛艾德也愛她的人,她知道自己得說些話才行。她站到麥克風前。

「我寫下了一些我想說的話,不過,現在我不確定這些是對的。」她的聲音微微沙啞,珊卓想靠過去安慰她,柔依輕輕搖頭,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過去十五年,艾德就是我的全部,他對我很重要。一想到要活在沒有他的世界,有如要橫越看不到水的沙漠。感覺像過了半輩子,而今他卻走了。我知道,大家都說時間可以治癒一切,但我並不想這樣。我不想淡忘他和我們相處的種種,我想要永遠深印在心中,陪伴我度過黑暗的未來。」

她停頓片刻,低頭盯著講台上十指交纏、關節泛白的雙手。

「但願有些事我曾說過,有些事沒有。但願我有機會能改變在他死去的當天、幾個月前、幾年前我做過的某些事。但我不能。所以,我會努力帶著快樂的回憶走下去,並試著遺忘那些不好的──」

她再度靜默,抬頭迎視珍的目光。她的好友神情憔悴蒼白,不復以往的神采。

「我希望各位也一樣,記住艾德留下來的愛。我很高興你們全都在這裡,沒有你們,我可能做不到。謝謝大家──」她痛哭失聲,奔回座位上與母親相擁。

神父接續進行儀式,但柔依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儀式結束,在布帷覆蓋靈柩之時,艾德生前最愛的歌曲,英國知名搖滾樂團滾石樂團的〈under my thumb〉響起。「不!」柔依喊道,轉頭掩面痛哭。當她再度抬起頭時,艾德不見了。

 

***

 

二○一三年八月十六日

柔依佇立窗旁,一邊按揉腦袋,一邊望著骯髒玻璃上傾瀉而下的滂沱大雨,心情也隨之低落。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宛如遠方傳來的鼓聲,呼應著她的心跳;雨勢如同淚水,彷彿無窮無盡。

她隔著窗戶望著在一片朦朧中的花園,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園裡已雜草叢生。花盆裡的玫瑰沉沉地垂著,數不清的雜草和薊花佔據了土地的一小角,平台覆滿濕滑的青苔和雨水。她短暫闔上雙眼,彷彿看見艾德蹲屈其中,細心地弄花植草。這座迷你花園是他的驕傲和樂趣,也是兩人當初買下這間房子的原因之一。照理說她必須小心照料,但她遲遲無法走進去,光是看到少了艾德的花園,就讓她揪心不已。

她伸手探入開襟毛衣口袋,摸到藥包。看了眼手錶,距離上次吃藥才過了兩個小時,藥效讓她有些昏沉,但她需要抗抑鬱藥,她現在很沮喪,這點無庸置疑。她一口吞進去,連水都省了,還差點噎到。

她轉身離開窗邊,來到廚房,笨手笨腳地想用鑰匙打開後門,摸索了一陣子才成功開鎖。她拉開門走到戶外,大雨滂沱,頭髮瞬間貼上臉龐,但她毫無感覺。她橫越碎石地,踏上平台,傾身拔除一朵薊花,被刺痛了也不以為意,火大地扔到一旁,轉身再拔一朵。她火冒三丈地拔除雜草,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植物四散,花瓣剝落,她正把怒氣發洩在艾德心愛的地方。即使心情不見好轉,也停不了手。

大雨持續落在頭上,濡濕的衣服緊貼冰冷的肌膚,但她不覺寒冷,一點感覺也沒有。直到拔到沒東西可以拔了,她才轉身踩過一地泥濘,踩過樹葉花瓣,雨水沿著她的眉毛、嘴唇滑落臉頰。她踏上平台正要返回屋內,突地腳底一滑,沒有在濕漉漉的地面站穩,而是往前抬高。她失去平衡,身體有如慢動作般往後傾倒,她揮舞著雙手想要抓點東西撐住自己,但能抓到的只有空氣。她往後跌落在潮濕的地面,有種胃跑到喉嚨裡的感覺。她好像是尖叫了,但她不確定,她的頭撞到陶盆,彈了起來,碰的一聲又重擊地面。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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