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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九月十八日
我醒了,但仍緊閉著雙眼。感覺怪怪的,我還在想是哪裡不一樣時,腦中閃過一道瘋狂的念頭:說不定一切只是一場惡夢,艾德根本沒死。而後我全想起來了,我的胃開始緊縮,肌肉變得僵硬,我感覺自己彷彿脆弱得一碰就碎。
那麼,今天這股異樣感到底是什麼?
我不用睜開眼也知道屋內一片明亮。這很奇怪,我明明喜歡昏暗的房間,難道昨晚忘了拉上遮光窗簾?可能吧,但不只如此。
記憶閃動不清,我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原本人在花園,當時正在下雨,而我發了瘋似地拔草,接下來的畫面混合著空白:跌倒、頭痛、珍的臉孔、明亮的日光燈………沒了。
我在醫院裡嗎?很有可能。我失足滑倒撞到頭,現在人平安無事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很合理。但我不認為這跟今天的異樣感有關。
我繼續閉著眼睛,豎耳傾聽周遭的聲音。彷彿是暖氣啟動運轉聲,遠遠傳來收音機聲響,廚房似乎有人在聊天,混雜著電熱水淋浴器的聲音,還有人在哼歌。很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這裡絕對不是醫院。
我緩緩睜開眼,矇矓的視線逐漸聚焦在眼前的世界。我看到一面跟我小時候的房間一模一樣的半圓形漩渦花紋白色天花板。真詭異,我已經好多年沒看到它了,就連我小時候丟口紅給妹妹,失手畫到的粉紅色痕跡都在。我搖搖頭,腦中一陣錯亂。正中央的灰色燈罩也很眼熟,回憶有如孩子般不停拉扯我的衣角,爭取我的注意。
我望向右邊,一張滿是貼紙的粉紅色化妝台上擺著一面鏡子,四周圍滿燈泡,一罐化妝品也沒有,卻眼熟得令人屏息。
我彈坐起身,心臟撲通狂跳,幾乎喘不過氣。
我怕得不敢再看下去,但我必須看。我轉頭,果然看到一個松木衣櫃,門半掩著,裡頭空空蕩蕩。衣櫃前擱著一個黑色行李箱和一個硬紙箱,紙箱用黑色奇異筆寫著「柔依的東西」和一張吐舌頭的笑臉。箱子上頭還堆著一個印有英國酒商名字「Threshers」的酒盒,盒子用白色膠帶封住,上面用紅筆寫滿了「注意」。不用看也知道,裡面都是我昨晚細心分類好的珍貴CD。
我環視房間,門後的掛鉤是空的,通常是用來掛我的浴袍。地上一台用泡泡紙包好的CD播放機,桌上沒有紙筆,只有一個孤伶伶的筆筒,裡頭插了兩枝鈍頭的鉛筆和一枝奇異筆。這裡是我的臥室,完全就是我離家上大學前的模樣。
我的心臟還在狂跳,我深吸幾口氣,試圖冷靜下來。不用擔心,這只是一場夢,是大腦在作祟,回頭睡一覺,醒來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我躺回枕頭,閉上眼睛,但又忍不住偷瞄一眼。還是沒變。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拉開羽絨被,離開床,輕手輕腳來到鏡子前。鏡子的高度只到腰部,我可以在靠近鏡子時,從鏡中看到我的短褲和背心。我已經有十八年沒穿上這件睡衣了,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心理準備可以面對接下來的畫面。我小心翼翼坐上椅子,凝視鏡子。
我倒抽一口氣,不是因為看到可怕的東西。那是我,但不是我習以為常,掛著黑眼圈、長出魚尾紋、額頭有深V痕跡的三十八歲的我,而是臉頰豐潤、毫無皺紋的十八歲的我,畫著酷似艾利斯‧庫柏的煙燻眼妝,一頭染成彷彿光環般炸開來的紫紅色怪髮。我顫抖著手撫平頭髮,瞇眼盯著鏡中的倒影,扮了個鬼臉。額頭不像平常一樣皺起,而是平滑充滿彈性。
我哈哈大笑,出乎意料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我已經許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但又很符合現在這個詭異的情況。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想過要回床上把頭埋入枕頭,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我充滿好奇,雖然感到害怕又困惑,可是我很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理由說不上來,但我知道這不只是一場夢,因為太真實了。聽起來可能很瘋狂,可是感覺我真的就在這裡。
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當你一覺醒來回到過去,你會怎麼做?有沒有說明書或一套流程可以參考?我會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才會回到原本的生活?一天?一個禮拜?永遠?這個可能性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站起身。床尾放著一疊在我睡著時踢亂了的衣服。我很清楚記得我花了很久時間挑選大學第一天要穿的衣服。我要搬到新堡去了,我很興奮,即使害怕也掩不住的興奮。
「我等不及離開這裡了。」我如此告訴我的好友艾美,不過這不是真的。我喜歡和爸媽、妹妹貝琪一起住在唐卡斯特。就算有過抱怨,但我知道爸媽是愛我的,這裡有我熟悉的一切,搬到人生地不熟的新堡是很大的改變。真不敢相信我曾經是那個膽怯的小女生。
我脫掉短褲,從床尾抓來一件黑白條紋緊身褲、合身的黑色衣服和鬆垮的舊毛衣穿上。我低頭檢視自己,奇了,感覺還不錯。
我的視線掃向床頭桌尋找手機。嘖(我睡覺時該不會也在嘖嘖出聲吧?一想到那副滑稽的模樣,我微微一笑),現在是一九九三年,我沒有手機,除了上班族貼在耳邊那個笨重的大方塊,沒人會有手機。只有一台鬧鐘收音機,閃著現在的時間:八點十分。
我走下樓去一探究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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